第16章 金锁记(10)[第3页/共5页]
喜得那两天崔玉铭下乡探母去了,不在跟前。玉铭返来的时候,如何容得下旁人。第一天到香港,伴计们沽了酒与他拂尘,他借酒挡住了脸,便在楼下拍桌子痛骂起来,一脚踏在板凳上,说道:“我们老板好欺负,我们穿青衣,抱黑柱,不是那吃粮不管事的人,拼着白刀子出来,红刀子出来,替我们老板出这口气!”尧芳那天不在家,他内侄在楼上闻声此话,好生不安,霓喜忙替他穿衣戴帽,把他撮哄了出去,道:
你害得我还不敷!”
霓喜只得不时地拿出钱来添菜,办理底下人,又献着勤儿,帮着做点粗活,不拿强拿,不动强动。闲时又到干姊妹家走了几遭,遇见的不过是些浮头荡子,没有一个像个毕生之靠。在修道院里有一次撞见了当初赠她戒指的米耳先生,他震惊前情,放出风骚借主的手腕,过后闻知她已经从伦姆健家出来了,现拖着两个孩子,没着式微的,又知她脾气好生难缠,他是个有身家的人,恐怕被她讹上了,就撂开手了。尼姑们看准了霓喜气数已尽,几次三番表示叫她找屋子搬场。霓喜没何如,在英皇道看了一间房,地段既萧瑟,兼又是与人合住,极是局促腌脏的去处,落到那边去,顿时低了身份,长年也见不着一个划一上流人,再想个翻身的日子,可就难了。是以上,她虽付了定钱,尽管俄延着不搬出来。正在替修道院圣台上缝一条细麻布挑花桌围,筹算把角上的一朵百合花做得了再解缆。
霓喜自从跟了窦尧芳,蓦地感觉六合一宽。一样是店堂楼,这药材店便与雅赫雅的绸缎店大不不异,屋宇敞亮,自不待言,那窦尧芳业已把他妻女人等送回客籍去了,店里除却伴计,另使唤着一房人丁,家下便是霓喜为大。窦尧芳有个儿子名唤银官,年方九岁,单把他留在身边,聘了先生教他读书记帐。霓喜估计着窦尧芳已是风中之烛,要作个天长地久的筹算,蓄意要把她女儿瑟梨塔配与银官,初时不过是一句戏言,垂垂当真起来,无日无夜口中嘈嘈着,窦尧芳只得含混答允了。当时两人虽是露水伉俪,各带着各的孩子,却也一心一意过起日子来。霓喜黄烘烘戴一头金金饰。她两个孩子,吉美与瑟梨塔,霓喜忌讳说是杂种人,与银官普通袍儿套儿打扮起来。修道院的尼僧,霓喜嫌她们势利,负气不睬她们了。旧时的小姊妹,又觉出身忒低,来往起来,被店里的伴计瞧在眼里,连带的把老板娘也看扁了。窦家一班亲戚,怕惹是非,又躲得远远的,不去兜揽她,以此也觉孤单。
这一天,她坐在会客室里伴着两个小尼做活,玻璃门大敞着,望出去是绿草地,太阳雾沌池的,像草里生出的烟――是香港所特有的潮湿的好天。霓喜头发根子里痒梭梭的,将手里的针刮了刮头皮,忽见园子里有个女尼陪着个印度人走过,那人穿一身紧小的红色西装,手提金头拐杖,不住的把那金头去叩着他的门牙,门牙仿佛也镶了一粒金的,远看看不细心。霓喜失惊道:“那是发利斯么?”小尼道:“你熟谙他?
固然他全晓得了,霓喜还是重新诉说一遍,道:“雅赫雅听了娼妇的大话,把我休了,撇下我母子三个,没个倚傍。不幸我举目无亲的……发利斯,见了你就像见了亲人似的,怎叫我不悲伤!”说着,更加痛哭起来,发利斯又不便攻讦雅赫雅的不是,没法安抚她,只得从裤袋里取出一叠子钞票,待要递畴昔,又嫌冒昧,本身先把脸涨红了,捞了捞顶心的头发,还是送了过来,霓喜不去接他的钱,却双手端住他的手,住怀里拉,欲待把他的手搁在她心口上,道:“发利斯,我就晓得你是个刻薄人。美意有好报……”发利斯摆脱了手,在空中顿了一顿,仿佛游移了一下,方才缩回击去;缩归去又伸了出来,把钱放在她手里的活计上,霓喜瞪了他一眼,眼锋未敛,紧跟着又从眼尾微微一瞟,低声道:“谁要你的钱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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