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章 金锁记(10)[第2页/共5页]
霓喜对于本身的孩子们虽不避讳,偶然不免嫌那银官碍眼。一日,窦尧芳在阳台上放张藤塌打中觉,霓喜手撑着玻璃门,看小丫头在风炉上煨绿豆汤,玉铭蹑手蹑脚走上楼来,向里屋一钻,霓喜便跟了出来。刚巧银官三不知撞了来问绿豆汤煮好了未曾,先生吃了点心要出去看朋友哩。丫头喝叫他禁声,道:“你爹娘都在睡觉。”银官向屋里探了探头道:
这一天,她坐在会客室里伴着两个小尼做活,玻璃门大敞着,望出去是绿草地,太阳雾沌池的,像草里生出的烟――是香港所特有的潮湿的好天。霓喜头发根子里痒梭梭的,将手里的针刮了刮头皮,忽见园子里有个女尼陪着个印度人走过,那人穿一身紧小的红色西装,手提金头拐杖,不住的把那金头去叩着他的门牙,门牙仿佛也镶了一粒金的,远看看不细心。霓喜失惊道:“那是发利斯么?”小尼道:“你熟谙他?
霓喜一起唤着“发利斯,发利斯!”飞跑到他跟前,及至面劈面站住了,却又开口不得,低下头又用指甲剔弄桌围上挑绣的小红十字架,又缓缓地跟着线脚寻到了戳在布上的针,取下针来别在衣衿上。发利斯也仿佛是很窘,背过手去,把金头拐杖磕着后腿。霓喜小拇指顶着挑花布,在眼凹里悄悄拭泪,哭泣道:“发利斯……”发利斯道:“我都晓得了,嫂子。我也传闻过。”
她抱着瑟梨塔牵着吉美挽着个包裹下楼来,雅赫雅道:
霓喜自从跟了窦尧芳,蓦地感觉六合一宽。一样是店堂楼,这药材店便与雅赫雅的绸缎店大不不异,屋宇敞亮,自不待言,那窦尧芳业已把他妻女人等送回客籍去了,店里除却伴计,另使唤着一房人丁,家下便是霓喜为大。窦尧芳有个儿子名唤银官,年方九岁,单把他留在身边,聘了先生教他读书记帐。霓喜估计着窦尧芳已是风中之烛,要作个天长地久的筹算,蓄意要把她女儿瑟梨塔配与银官,初时不过是一句戏言,垂垂当真起来,无日无夜口中嘈嘈着,窦尧芳只得含混答允了。当时两人虽是露水伉俪,各带着各的孩子,却也一心一意过起日子来。霓喜黄烘烘戴一头金金饰。她两个孩子,吉美与瑟梨塔,霓喜忌讳说是杂种人,与银官普通袍儿套儿打扮起来。修道院的尼僧,霓喜嫌她们势利,负气不睬她们了。旧时的小姊妹,又觉出身忒低,来往起来,被店里的伴计瞧在眼里,连带的把老板娘也看扁了。窦家一班亲戚,怕惹是非,又躲得远远的,不去兜揽她,以此也觉孤单。
固然他全晓得了,霓喜还是重新诉说一遍,道:“雅赫雅听了娼妇的大话,把我休了,撇下我母子三个,没个倚傍。不幸我举目无亲的……发利斯,见了你就像见了亲人似的,怎叫我不悲伤!”说着,更加痛哭起来,发利斯又不便攻讦雅赫雅的不是,没法安抚她,只得从裤袋里取出一叠子钞票,待要递畴昔,又嫌冒昧,本身先把脸涨红了,捞了捞顶心的头发,还是送了过来,霓喜不去接他的钱,却双手端住他的手,住怀里拉,欲待把他的手搁在她心口上,道:“发利斯,我就晓得你是个刻薄人。美意有好报……”发利斯摆脱了手,在空中顿了一顿,仿佛游移了一下,方才缩回击去;缩归去又伸了出来,把钱放在她手里的活计上,霓喜瞪了他一眼,眼锋未敛,紧跟着又从眼尾微微一瞟,低声道:“谁要你的钱?
“你把孩子带走,我也不拦你。我也不预备为了这个跟你上公堂去打官司。只是一件:孩子跟你呢,我每月贴你三十块钱,直到你嫁报酬止。孩子跟我呢,每月贴你一百三。”霓喜听了,晓得不是非常决策,他也不会把数量也筹划好了,可见是很少转圜的余地了,便嘲笑道:“你这帐是如何算的?三小我过日子倒比一小我省。”雅赫雅道:“你有甚么不懂的?我不要两个孩子归你。你本身酌量着办罢。”霓喜道:“我穷死了也还不至于卖孩子。你看错了人了。”雅赫雅耸了耸肩道:“都随你。”因将三十块港币撂了过来道:“今后我不经手了,按月有伴计给你送去。你也不必上门来找我――你这个月来,下个月的补助就停了。”霓喜将洋钱掷在地上,复又扯散了头发大闹起来,这一次,毕竟是强弩之末,累很了,饶是个生龙活虎的人,也觉体力不支,被世人从中做好做歹,还是把洋钱揣在她身上,把她奉上了一辆洋车。霓喜心中到底还希冀破镜重圆,如果到小姊妹家去借宿,人头稠浊,那班人雅赫雅夙来是不放心的,倒不如住到修道院里去,虽与梅腊妮生了嫌隙,究竟那边是清门净户,再多疑些的丈夫也没的编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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