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 仲尼篇[第1页/共4页]
仲尼闲居,子贡入侍,而有忧色。子贡不敢问,出告颜回。颜回援琴而歌。孔子闻之,果召回入,问曰:「若奚独乐?」回曰:「夫子奚独忧?」孔子曰:「先言尔志。」曰:「吾昔闻之夫子曰:『乐天知命故不忧』,回以是乐也。」孔子愀然有闲曰:「有是言哉?汝之意失矣。此吾昔日之言尔,请以今言为正也。汝徒知乐天知命之无忧,未知乐天知命有忧之大也。今告若实在:修一身,任穷达,知去来之非我,亡事情于心虑,尔之所谓乐天知命之无忧也。曩吾修诗书,正礼乐,将以治天下,遗来世;不但修一身,治鲁国罢了。而鲁之君臣日失其序,仁义益衰,情性益薄。此道不可一国与当年,其如天下与来世矣?吾始知诗书、礼乐无救于治乱,而未知以是革之之方。此乐天知命者之所忧。固然,吾得之矣。夫乐而知者,非前人之所谓乐知也。无乐无知,是真乐真知;故无所不乐,无所不知,无所不忧,无所不为。诗书、礼乐,何弃之有?革之何为?」颜回北面拜手曰:「回亦得之矣。」出告子贡。子贡茫然自失,归家淫思七日,不寝不食,乃至骨立。颜回重往喻之,乃反丘门,弦歌诵书,毕生不辍。
中猴子子牟者,魏国之贤公子也。好与贤人游,不恤国事;而悦赵人公孙龙。乐正子舆之徒笑之。公子牟曰:「子何笑牟之悦公孙龙也?」子舆曰:「公孙龙之为人也,行无师,学无友,佞给而不中,分布而无家,好怪而妄言。欲惑人之心,屈人之口,与韩檀等肄之。」公子牟变容曰:「何子状公孙龙之过欤?请闻实在。」子舆曰:「吾笑龙之诒孔穿,言『善射者能令后镞中前括,发发相及,矢矢相属;前矢造准而无绝落,后矢之括犹衔弦,视之若一焉。』孔穿骇之。龙曰:『此未其妙者。逢蒙之弟子曰鸿超,怒其妻而怖之。引乌号之弓,綦卫之箭,射其目。矢来注眸子而眶不睫,矢隧地而尘不扬。』是岂智者之言与?」公子牟曰:「智者之言固非愚者之所晓。后镞中前括,钧后于前。矢注眸子而眶不睫,尽矢之势也。子何疑焉?」乐正子舆曰:「子,龙之徒,焉得不饰其阙?吾又言其尤者。龙诳魏王曰:『成心不心。有指不至。有物不尽。有影不移。发引千钧。白马非马。孤犊何尝有母。』其负类反伦,不成胜言也。」公子牟曰:「子不谕至言而觉得尤也,特别在子矣。夫偶然则心同。无指则皆至。尽物者常有。影不移者,说在改也。发引千钧,势至等也。白马非马,形名离也。孤犊何尝有母,非孤犊也。」乐正子舆曰:「子以公孙龙之鸣皆条也。设令发于余窍,子亦将承之。」公子牟沉默很久,辞职,曰:「请待余日,更谒子论。」
初,子列子好游。壶丘子曰:「御寇好游,游何所好?」列子曰:「游之乐所玩无端。人之游也,观其所见;我之游也,观其所变。游乎游乎!未有能辨其游者。」壶丘子曰:「御寇之游固与人同欤,而曰固与人异欤?凡所见,亦恒见其变。玩彼物之无端,不知我亦无端。务外游,不知务内观。外游者,求备于物;内观者,取足于身。取足于身,游之至也;求备于物,游之不至也。」因而列子毕生不出,自发得不知游。壶丘子曰:「游其至乎!至游者,不知所适;至观者,不知所视。物物皆游矣,物物皆观矣,是我之所谓游,是我之所谓观也。故曰:游其至矣乎!游其至矣乎!」
商太宰见孔子曰:「丘圣者欤?」孔子曰:「圣则丘何敢,但是丘博学多识者也。」商太宰曰:「三王圣者欤?」孔子曰:「三王善任智勇者,圣则丘弗知。」曰:「五帝圣者欤?」孔子曰:「五帝善任仁义者,圣则丘弗知。」曰:「三皇圣者欤?」孔子曰:「三皇善任因时者,圣则丘弗知。」商太宰大骇,曰:「但是孰者为圣?」孔子动容有闲,曰:「西方之人有圣者焉,不治而稳定,不言而自傲,不化而自行,荡荡乎民无能名焉。丘疑其为圣。弗知真为圣欤?真不圣欤?」商太宰嘿然心计曰:「孔丘欺我哉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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