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2章[第1页/共4页]

每见今之听讼者矣：一票既出，若故忘之。摄牒者动手未盈，不令消见官之票；承刑者润笔不饱，不肯悬听审之牌。蒙蔽因循，动经光阴，不及登长吏之庭，而皮骨已将尽矣！而俨但是民上也者，偃息在床，漠若无事。宁知水火狱中有无数冤魂，伸颈延息以望拔救耶！然在奸民之凶顽，固无足惜；而在良民株累，亦复何堪？何况无辜之扳连，常常奸民少而良民多；而良民之受害，且更倍于奸民。何故故？奸民难虐，而良民易欺也。皂隶之所殴骂，胥徒之所需索，皆相良者而施之暴。

自入公门，如蹈汤火。早结一日之案，则晨安一日之生，有何大事，而顾奄奄堂上若死人，似恐溪壑之不遽饱，而故假之以岁时也者！虽非酷暴，而实在厥罪维均矣。尝见一词当中，其急要不成少者，不过三数人；其他皆无辜之赤子，妄被罗织者也。或平素以睚眦开嫌，或当前以怀璧致罪，故兴讼者以其尽力谋正案，而以其他毒复小仇，带一名于纸尾，遂成附骨之疽；受万罪于公门，竟属切肤之痛。人跪亦跪，状若乌集；人出亦出，还同猱系。而究之官问不及，吏诘不至，实在一无所用，只足以停业倾家，饱蠹役之贪囊；鬻子典妻，泄小人之私愤罢了。深愿为官者，每投到时，略一审诘：当逐逐之，不当逐芟之。不过一濡毫、一动腕之间耳，便保全多少身家，培养多少元气。从政者曾不一念及于此，又何必桁杨刀锯能杀人哉！”

冤狱

邑中某乙者，负贩其乡，夜宿古刹。更静人稀，忽见四五人携酒入饮，展亦在焉。酒数行，或以字为令曰：“田字不通风，十字在当中；十字推上去，古字赢一锺。”一人曰：“回字不通风，口字在当中；口字推上去，吕字赢一锺。”一人曰：“囹字不通风，令字在当中；令字推上去，含字赢一锺。”又一人曰：“困字不通风，木字在当中；木字推上去，杏字赢一锺。”末至展，凝神不得。众笑曰：“既不能令，须当受命。”飞一觥来。展即云：“我得之矣：曰字不通风，一字在当中；……”众又笑曰：“推作何物？”展吸尽曰：“一字推上去，一口一大锺！”相与大笑，未几出门去。某不知展死，窃疑其罢官归也。及归问之，则展死已久，始悟所遇者鬼耳。

过岁将如江西，投臬司幕。诣柳问卜，柳言：“大吉！”周笑曰：“我意无他，但薄有所猎，当购佳妇，几幸媒介之不验也，可否？”柳云：“并如君愿。”及至江西，值大寇兵变，三年不得归。后稍平，选日遵路，半途为土寇所掠，同难人七八位，皆劫其金资释令去，惟周被掳至巢。盗魁诘其家世，因曰：“我有息女，欲奉箕帚，当即无辞。”周不答，盗怒，立命枭斩。周惧，思不如暂从其请，因安闲而弃之。遂告曰：“小生以是踟躇者，以文弱不能从戎，恐益为丈人累耳。如使佳耦得相将俱去，恩莫厚焉。”盗曰：“我方忧女子累人，此何不成从也。”引入内，妆女出见，年可十八九，盖天人也。当夕合卺，深过所望。细审姓氏，乃知其父即当年荷囊人也。因述柳言，为之感慨。

异史氏曰：“月老能够贿嘱，无怪媒人之同于牙侩矣。乃盗也而有是女耶？培娄无松柏，此鄙人之论耳。妇人女子犹失之，况以相天下士哉！”

明日，果一老姥率女郎诣母所，容色绝世，自言：“陈氏；女其所出，名司香，愿求作妇。”母爱之，议聘，更不索资，坐待成礼而去。惟刘心知其异，阴问女：“系夫人何人？”答云：“妾铜雀故妓也。”刘疑为鬼，女曰：“非也。妾与夫人俱隶仙籍，偶以罪恶谪人间。夫人已复古位；妾谪限未满，夫人请之天曹，暂使给役，去留皆在夫人。故得长侍床箦耳。”一日，有瞽媪牵黄犬丐食其家，点头俚歌。女出窥，立不决，犬断索咋女，女骇走，罗衿断。刘急以杖击犬。犬犹怒，龁断幅，瞬息碎如麻，嚼吞之。瞽媪捉领毛，缚以去。刘入视女，惊颜不决，曰：“卿神仙，何乃畏犬？”女曰：“君自不知，犬乃老瞒所化，盖怒妾不守分香戒也。”刘欲买犬杖毙，女不成，曰：“上帝所罚，何得擅诛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