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章 纱窗日落渐黄昏（14）[第1页/共3页]

天子言真意切，该说的，说的句句是理。亦早已为此后能够产生之事预先在窦太后跟前提了个醒儿，他日清君侧，必然血溅宫室。窦太后抬眉看他，天子公然生得一副狼子之相，有野心，有机谋。不由笑道：“天子，你做的好，哀家阿谁傻娇娇，只怕还蒙在鼓里呢，只道是你心肠狠，把她撂在长门便不管不顾了！谁料，真正肯护她全面的，还是彻儿。当日馆陶公然没瞧错人。”

天子眼底的烛光垂垂熄去，睫毛晕染一片淡淡碎金，倏忽一晃，绵密的阴翳散下，像胡蝶颤栗的翅膀。天子咽了声，道：“阿祖，您……可另有话叮咛？”

天下重归刘氏，本是天意。她累啦，她要走啦。带着窦家的光荣与满门显达，一并分开。还天子一个清安然乐的乱世。

天子忙沏清茶，恭敬奉上：“皇祖母，身子要紧。”

“皇祖母！”

老太后的眼眶里，有浑浊的泪水爬出来，耷拉下的眼皮，褶皱几重，已经无人能从这张衰老的、颓废的脸上想见，当日未央美人的光彩照人。她的盛宠，连同她的窦氏家属，一并跟着巍巍汉宫沉靡。

她稳了稳神，眯着睁不开的眼睛，艰巨地打量。天子趋前一步，喊了一声：“皇祖母！”她这时才惊醒过来：“彻儿……是你，是你啊。”

天子凛了凛身，眼底倏忽竟有笑意：“此事不必彻查。朕知，陈后是被冤枉的。”

她接过，润了润嗓子，才昂首觑天子。天子唇色浅淡，嘴巴微微抿着，丰眉朗目，好标致的表面，是少年威武的模样。天子眼底攒起一股莫名的雾气，似在笑，却看不见半点笑意。他的唇角略一动，道：“因为，那日自皇后枕下搜出魇咒朕的巫蛊人偶……是朕派人放的。”

脱手了……

老太后衰老厚重的声音如同彼苍一阵响雷，在大殿里骇然轰动。她为她自小心疼的皇外孙，在做最后的尽力，以暮年残累之躯。

“哦？”窦太后一怔，些微有丝儿惊奇，但她很快平复，面上无漪：“彻儿，这么说……彻儿，你一早便晓得？是谁冤了阿娇，你有无查实？毕竟这些个肮脏的手腕实在不入台面，好端端的，这掖庭，被搅得成个甚么模样？”

天子因说：“世人皆说是朕心狠，唯皇祖母能瞧透朕的企图。朕居高位，不堪寒凉，朕……左行右难。今后……若朕行事伤了皇祖母的心，还请皇祖母肯念在彻儿为君不易的份上，饶彻儿畴昔。”

但她已经说不出了。喉咙间一股痰涌上来，她随即开端狠恶咳嗽起来。人老如朽木，公然是不顶用啦。连想说的话，也说不来。

长乐宫明烛通彻，一起遥遥映畴昔，双色龙纹烛，衔着烛芯纳焰，“哔啵哔啵”间歇爆着烛花儿。摇摆的影，烦复的沉寂，像永巷一眼望不到边的无底乌黑。

她虚扶着龙头拐杖，形如一截枯树枝，在这大殿里踽踽而动。她俄然咽了泪，远处是风声，竹影，似很多年前，椒房殿君恩深隆，文天子披星而来时的模样。绡红帐，玄龙纹，碧绡灯罩，一应是当年。她还是皇后窦氏。

天子看着她，俄然道：“皇祖母猜，朕为何会晓得皇后是蒙冤的？”

天子惊出，伸手去接时，老太后一口鲜血喷出，已然靡靡晕了畴昔。

流苏帷帐拂荡，重重晃起，跟着烛火一同偃下去，一波一波，直要排开到殿外。

窦太后扶着双头龙拐，虚乏有力地坐下来。黄袱垫子从座上落了下去，她动不了身，却见天子已然哈腰去拾。然后递了给她。她颤颤巍巍的接过：“老咯！不顶用啦！”空乏的声音似从掏空了的枯树干里头传来，将这整座汉宫带入暮色四合的傍晚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