楔子[第1页/共3页]
唯独这“老木工”剑走偏锋,不但木工活,故宫里没有他不能修的――太和门的铜狮子、太和殿的鹤与龟、大殿斗拱、天子宝座、屋顶上的脊兽与鸱吻,乃至洋人进贡的各种奇技淫巧,像铜镀金象拉战车乐钟、木框转花玻璃片、瑞士八音盒……
“别人是书画专家、玉石专家、瓷器专家,您倒是名副实在的掘墓专家!”查抄组长又冷嘲热讽一番,“不过嘛,我爱听。对于这些封建地主阶层,千万不要客气,不但要刨他们的祖坟,还要鞭尸燃烧,为当代庖动听民报仇雪耻!王洛生,你得劲地往下说!”
所谓思惟总结会,就是攻讦与自我攻讦,“惩前毖后,治病救人”。幸亏都是自命狷介的知识分子,虽说文人相轻,但谁也不会在这类场合相互开炮,便只能自我攻讦了。有人说,这辈子最倒霉的事儿,是在1956年刨了万历天子的定陵……
每天的学习就是种田、挑粪、放牛、打井,早叨教,晚汇报,唱语录歌。王洛生三十多岁,郊野考古出身,爱打篮球,身高体健,不像文弱墨客。才两个月,他已后背佝偻,早生华发。
一向缩着的老木工,伸了伸脚底板说:“原觉得,你们对这些老掉牙的故事不感兴趣。哎呀,且待老夫伸伸脚。”
王洛生任凭查抄组长如何骂,自顾自说:“挖完永泰公主墓,我又对准西安郊区东南的白鹿原,埋着一名小皇子――永泰公主的堂弟,同为武则天的孙子辈。”
“开棺当晚,我梦到了永泰公主。她穿戴壁画里的衣裳,身形丰盈,估计子宫里怀着胎儿,面庞还是芳华少女,艳若桃李。她并不痛恨我,倒是收回银铃似的笑声,牵着我的手走出墓道。当时候,我刚满三十岁没结婚,不成自拔地沉沦上了她。我的手指缝里另有她骨骸的气味。她脱下衣衫,一对玉臂环绕我的后背,将我拽入销魂纱罗帐中……”
“那你说吧,老木工,可别让大师比及天明鸡叫,迟误了明天的工期。”今晚听过考古学家的几个荤段子,组长也不忌讳了,“你是偷了光绪天子的宝贝,还是调戏了珍妃的幽灵?”
一宿没说话的老木工,站起来打断了王洛生。统统目光齐刷刷地看畴昔――“老木工”个头比王洛生还略高一点,鼻梁高挺,双眼炯炯有神。他穿戴灰棉袄,早过了退休年纪,头发不秃,半黑半白,一脸络腮胡。到了五七干校,任谁都得蓬头垢面。
“郭老要挖开乾陵,是想触摸中国汗青的大奥妙,为女皇武则天昭雪。1960年,乾陵发掘委员会向国务院提交打算。但定陵挖出了那么多幺蛾子,周总理唆使:此事留作先人来完成。话虽如此,乾陵发掘委员会还是从各地借调精兵强将,比如我。乾陵周边埋着两位太子,三个王、四个公主、八个大臣陪葬。考虑到我挖墓有经历,发掘委员会让我带头挖了隔壁的永泰公主墓。”
“同道,该轮到我讲了!”
这天半夜,王洛生被从床铺上拎出来开会。改革成牛棚的地盘庙中,坐着十来个老头,有书画研讨大师、商周青铜器学者、顶尖的瓷器专家,每一名都申明显赫。
1969年12月的雪夜,湖北咸宁五七干校。中国汗青学和考古学的精英们,被困在一座破庙交代思惟,却将这一晚变成了张岱的夜航船。一个叫老木工的男人,眯起双眼,只见天下缓慢地扭转,阴暗的汗青深处,鹿角乌黑,烈焰翻滚……
王洛生的发言被人打断,他的目光撞上角落中的“老木工”,眼睛仿佛被针刺了下,只能吞下已到嘴边的三个字:“我亲手翻开永泰公主的庑殿式石椁,可惜被盗墓贼扫荡过,宝贝都没了。我在椁内挖出头骨和下颌骨,另有十一块骨盆碎片。颠末复原,连络墓志铭,发明公主并非缢死,而是因为骨盆狭小难产而死。十七岁的女孩子,骨盆还没完整发育好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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