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 巡抚衙门里的鸿门宴[第1页/共4页]
"诸公乃三湘贤达,亮基承乏贵乡,本日能借此了解,实平生之幸。"黄冕起家答礼:"张中丞危难之际来到长沙,率我全城军民共抗发逆,令我等恭敬感佩。"张亮基浅笑说:"多谢诸公厚爱。老先生请坐。"待黄冕坐下,张亮基接着说:"亮基奉皇上圣旨巡抚湖南,自应誓死守城。只是战事尚无转机,诸公和阖城百姓吃惊很多,亮基心中有愧。"孙观臣说:"中丞说那里话来,守土抗贼,乃是我们分内之事。中丞已极力了,战事无转机,岂能怪中丞一人。" 黄、贺、欧阳均随声拥戴。
张亮基冲动地说:"诸公如此明达,亮基为长沙数十万生灵免遭涂炭,就是粉身碎骨,亦心甘甘心。然亮基才疏学浅,深恐有负重托,本日聘请各位光临,敢请诸公遗我以度危济困之良策。"黄、孙、贺等人常日于守城之事想得未几,一时也无良策出来,只好冷静喝酒。左宗棠拿眼瞟了下欧阳兆熊。兆熊会心,大声说:"中丞,你有何为难之处,固然说吧!兆熊鄙人,但南坡兄、灵房兄和贺公子都是胸藏奇策、腹有良谋的能人,他们可觉得中丞排难分忧。"兆熊这两句话说得黄、孙、贺内心欢畅,齐声说:"中丞有何困难,尽管说吧!"张亮基顺势说:"有诸公这等慷慨仗义,亮基有何困难不成降服?今有大事一桩,恳请在坐诸公帮手。大师晓得,自从发逆围城以来,朝廷急调了七八千人马到长沙,饷银却一时供应不上。这些人马和其他用度,每天约增加五千两银子的开支。潘大人竭尽尽力,勉强支撑了二十余天。眼下藩库干枯,再过几天,就要断银了。一旦断银,军心就会涣散,厥结果不堪假想。亮基为此事,连日来忧心如焚,千思百虑,无计可施,只要请诸公前来共商。诸公均三湘大富,又素抱忠义之心,亮基以湖南巡抚名义向诸公借十万银子,待长毛撤退,难关度过,亮基即申报朝廷,表扬诸公爱国之心,并连本带息了偿。"张亮基话一出口,客人们立时傻了眼。常言道:"说到钱,便无缘。"酒菜桌上刚才那股热乎氛围马上冷下来。大家低头望着筷子,默不出声,内心怀着鬼胎:悔不该来吃这顿酒菜。倘若长沙守不住,张亮基撤职杀头,谁来还债!冷了好长一段时候,孙观臣取脱手绢揩揩油晃晃的嘴脸,说:"国难当头,匹夫有责。借银助军饷,鄙人本不该推让。只是敝号手头宽裕,拿不出银子来。往年这个时候,湖南四方都到敝号来定买绸缎,筹办秋后的婚嫁和年节的贺礼。眼下给长毛一闹,连个登门问价的人都没有。敝号十多个伴计要过日子,每日里没有进钱,只要出钱。唉,再如许下去,利生号要关铺门了。"孙观臣说到这里,现出低头沮丧的模样,似有倾诉不尽的痛苦。话音刚落,黄冕就接着说:"永泰金号和利生绸缎铺一样。这个时节,谁另故意打金银器皿。一个月来,敝号没有做一笔买卖。我头发都急得全白了。""敝号也差未几。"接话的是贺瑗,一副纨绔后辈的打扮,"长毛一包抄,连买药的人都少了。你们说怪不怪!"张亮基见他们一个个叫苦连天,内心非常焦急,担忧酒菜就会如许散了,半两银子也借不到。他一双眼睛老瞅着左宗棠。只见左宗棠落拓安闲地边喝酒吃菜,边听老板们的抱怨。待贺瑗一说完,他端起酒壶,走到客人们身边,边给他们筛酒边说:"这个把月来,各位老板买卖的确是冷落些,但是各位的家底都很厚啊。俗话说,饿死的骆驼比马大,再苦,拿出几万银子也不成题目。"敬到欧阳兆熊身边,悄悄地用脚踢了他一下。兆熊大声说:"张中丞为保长沙,苦心孤诣,令湘人打动。刚才各位老板说得也是真相。十里香酱菜园是个小买卖,不能和各位的宝号比拟,这些日子买卖也平淡。不过,前人说得好,为人当公而忘私,国而忘家。处本日之际,除守住长沙,打退长毛外,别无挑选。鄙人家底本薄,又不善运营,也拿不出很多银子来,我就先借一万吧!杯水车薪,不敷为济。真正起感化的,还是各位财主。""欧阳先生真是个利落人。"处在难堪局面中的张亮基见欧阳兆熊有如此豪侠之举,无穷感慨地说,"事平以后,亮基必然为先生向朝廷请封,并在八角亭铸一铜钟,上镌先生大名,名扬三湘,永垂不朽。"但欧阳兆熊的行动并没有引发连锁反应,巡抚的话一完,酒菜上又是一片沉寂。张亮基、罗绕典、潘铎坐立不安。左宗棠看看景象不仇家,端起酒杯,霍地站起来,走到欧阳兆熊身边,说:"欧阳先生,你不是长沙人,田产家业都不在长沙,能有如此侠义行动,宗棠佩服不已。宗棠从不敬人酒,本日却要为了长沙数十万生灵,敬你这一杯。先生不愧为三湘父老之肖子,孔孟程朱之贤徒,朝廷官府之良民,士林商界之表率。"欧阳兆熊站起来讲:"不敢当,不敢当。"左宗棠把酒杯举到欧阳兆熊的嘴边,说:"你必然要把这杯酒喝了,我另有话说。"欧阳兆熊只得把酒喝了,仍然坐下。黄、孙、贺等人早就传闻湘阴左宗棠短长过人,现在见他这副模样,听他这几句掺了骨头的话,已知来者公然不善,都一齐规端方矩坐在凳子上,恭听他的下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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