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论睁了眼看[第1页/共2页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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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人的不敢正视各方面,用瞒和骗,造出奇妙的逃路来,而自发得正路。在这路上,就证明著百姓性的胆小,怠惰,而又巧滑。一天一天的满足着,即一天一天的出错着,但却又感觉日见其名誉。在究竟上,亡国一次,即增加几个殉难的忠臣,厥后每不想光复古物,而只去歌颂那几个忠臣;遭劫一次,即形成一群不辱的节女,事过以后,也常常不思惩凶,侵占,却只顾歌颂那一群节女。仿佛亡国遭劫的事,反而给中国人阐扬“两间正气”的机遇,增高代价,即在此一举,应当一任其至,不敷忧悲似的。天然,此上也无可为,因为我们已经借死人获得最上的名誉了。沪汉义士的悲悼会中,活的人们在一块很可佩慕的高大的木主下相互吵架,也就是和我们的前辈走着同一的路。

《红楼梦》中的小悲剧,是社会上常有的事,作者又是比较的勇于实写的,而那成果也并不坏。不管贾氏家业再振,兰桂齐芳,即宝玉本身,也成了个披大红猩猩毡大氅的和尚。和尚多矣,但披如许阔大氅的能有几个,已经是“入圣超凡”无疑了。至于别的人们,则早在册子里一一必定,末路不过是一个归结:是题目的结束,不是题目的开首。读者即小有不安,也终究何如不得。但是后或续或改,非借尸还魂,即冥中另配,必令“生旦当场团聚”才肯罢休者,乃是自欺欺人的瘾太大,以是看了小小骗局,还不甘心,定须闭眼胡说一通而后快。赫克尔(E.Haeckel)说过:人和人之差,偶然比类人猿和原人之差还远。我们将《红楼梦》的续作者和原作一比较,就会承认这话大抵是确切的。

虚生先生所做的时势短评中,曾有一个如许的题目:“我们应当有正眼看各方面的勇气”(《大进》十九期)。固然,必须勇于正视,这才可望敢想,敢说,敢作,敢当。假如并正视而不敢,别的还能成甚么气候。但是,不幸这一种勇气,是我们中国人最所贫乏的。

我并何尝试过,但偶然候想:倘将一名久蛰洞房的老太爷抛在夏天中午的骄阳底下,或将不出闺门的令媛蜜斯拖到郊野的黑夜里,大抵只好闭了眼睛,暂续他们残存的旧梦,总算并没有碰到暗或光,固然已经是毫不不异的实际。中国的文人也一样,万事闭眼睛,聊以自欺,并且欺人,那体例是:瞒和骗。

没有突破统统传统思惟和伎俩的闯将,中国事不会有真的新文艺的。

中国的文人,对于人生,――起码是对于社会征象,向来就多没有正视的勇气。我们的圣贤,本来早已教人“非礼勿视”的了;而这“礼”又非常之严,不但“正视”,连“平视”“斜视”也不准。现在青年的精力未可知,在体质,却大半还是哈腰曲背,低眉扎眼,表示着老牌的老成的后辈,驯良的百姓,――至于说对外却有大力量,乃是近一月来的新说,还不晓得究竟是如何。

一九二五年七月二十二日。

偶然碰到彰明的史实,瞒不下,如关羽岳飞的被杀,便只好别设骗局了。一是宿世已造夙因,如岳飞;一是身后使他成神,如关羽。定命不成逃,成神的恶报更满人意,以是杀人者不敷责,被杀者也不敷悲,冥冥中自有安排,使他们各得其所,正不必别人来吃力了。

文艺是百姓精力所发的火光,同时也是指导百姓精力的前程的灯火。这是互为因果的,正如麻油从芝麻榨出,但以浸芝麻,就使它更油。倘以油为上,就不必说;不然,当参入别的东西,或水或碱去。中国人向来因为不敢正视人生,只好瞒和骗,由此也生出瞒和骗的文艺来,由这文艺,更令中国人更深地堕入瞒和骗的大泽中,甚而至于已经本身不感觉。天下日日窜改,我们的作家取下假面,朴拙地,深切地,大胆地看取人生并且写出他的血和肉来的时候早到了;早就应当有一片极新的文场,早就应当有几个凶悍的闯将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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