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3章 我这一辈子(4)[第1页/共4页]
强中自有强中手,人是到处会用脑筋的!有人拿出切菜刀来了,立在巷口等着:“放下!”刀晃了晃。口袋或衣服,放下了;安然地,不吃力地,拿回家去。“放下!”不灵验,刀下去了,把面口袋砍破,下了一阵小雪,二人滚在一团。过路的急走,稍带着说了句:“打甚么,有的是东西!”两位明白过来,立起来向街头跑去。抢啊,抢啊!有的是东西!
我一辈子只瞥见了这么一回大热烈:男女老幼喊着叫着,狂跑着,拥堵着,辩论着,砸门的砸门,喊叫的喊叫,咔嚓!门板倒下去,一窝蜂似的跑出来,乱挤乱抓,赛过在地的狂号,身材利落的往柜台上蹿,全红着眼,全拼着命,全奋勇进步,挤成一团,倒成一片,散走全街。背着,抱着,扛着,拽着,像一片克服的蚂蚁,举头疾走,去而复归,呼妻唤子,前呼后应。
我挤在了一群买卖人的中间,藏在黑影里。我并没说甚么,他们仿佛很明白我的困难,大师一声不出,而紧紧地把我包抄住。不要说我还是个巡警,连他们买卖人也不敢抬开端来。他们没法去庇护他们的财产与货色,谁敢出头抵当谁就是不要命,兵们有枪,群众也有切菜刀呀!是的,他们低着头,仿佛倒怪羞惭似的。他们唯恐和掳掠的人们――也就是他们常日的照主顾儿――对了脸,羞恼成怒,在这没有国法的时候,杀几个买卖人总不算一回事呢!以是,他们也庇护着我。想想看吧,这一带的住民大抵不会不熟谙我吧!我三天两端地到这里来巡查。常日,他们在墙根撒尿,我都要讨他们的厌,上前干与;他们怎能不恨恶我呢!现在大师正在兴高采烈地白拿东西,如果遇见我,他们一人给我一砖头,我也就活不成了。即便他们不熟谙我,归正我是穿戴礼服,佩着东洋刀呀!在这个局面下,冒而咕咚地出来个巡警,够多么分歧适呢!我满能够上前去报歉,说我不该这么莽撞,他们能白白地饶了我吗?
说句该挨嘴巴的话,火是真都雅!远处,乌黑的天上,俄然一白,紧跟着又黑了。俄然又一白,猛地冒起一个红团,有一块天像烧红的铁板,红得可骇。在红光里瞥见了多少股黑烟,和火舌们凹凸不齐地往上冒,一会儿烟遮住了火苗;一会儿火苗突破了黑烟。黑烟滚着,转着,千变万化地往上升,凝成一片,罩住上面的火光,像浓雾掩住了落日。待一会儿,火光亮亮了一些,烟也改成灰红色儿,纯洁,旺炽,火苗未几,而亮光结成一片,照了然半个天。那近处的,烟与火中带着各种的响声,烟往高处起,火往四下里奔;烟像些丑恶的黑龙,火像些乱长乱钻的红铁笋。烟裹着火,火裹着烟,卷起多高,俄然离散,黑烟里落下无数的火花,或者三五个极大的火团。火花火团落下,烟像痛快轻松了一些,翻滚着向上冒。火团降落,在半空中碰到上面的火柱,又狂喜地往上腾跃,炸出无数火花。火团远落,碰到能够燃烧的东西,全部地再点起一把新火,新烟掩住旧火,一时变成暗中;新火冲出了黑烟,与旧火连成一气,到处是火舌,火柱,飞舞,吐动,扭捏,癫狂。俄然哗啦一声,一架房倒下去,火星,焦炭,灰尘,白烟,一齐飞扬,火苗压鄙人面,一齐在底下往横里吐射,像千百条探头吐舌的火蛇。寂静,寂静,火蛇渐渐地,忍耐地,往上翻。绕到上边来,与高处的火接到一处,透明,纯亮,呼呼地响着,要把人的心全照亮了似的。
到了街上,我不管如何也笑不出了!畴前,我没真明白过甚么叫作“惨”,这回才真晓得了。天上另有几颗懒得下去的大星,云色在灰白中略微带出些蓝,清冷,暗淡。到处是焦煳的气味,空中游动着一些白烟。铺户全敞着门,没有一个整窗子,大人和小门徒都在门口,或坐或立,谁也不出声,也不脱手清算甚么,像一群没有主儿的傻羊。火已经停止住延烧,但是已被烧残的处所还悄悄地冒着白烟,吐着藐小而敞亮的火苗。轻风一吹,那烧焦的房柱俄然又亮起来,顺着风摆开一些小火旗。最后起火的几家已成了几个庞大的焦土堆,山墙没有倒,空空位围抱着几座冒烟的坟头。最后燃烧的处所还都立着,墙与前脸全没塌倒,但是门窗一概烧掉,成了些黑洞。有一只猫还在如许的一家门口坐着,被烟熏得连连打嚏,但是还不肯分开那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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