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 金锁记(3)[第2页/共5页]
季泽把那交叉着的十指往下移了一移,两只大拇指按在嘴唇上,两只食指缓缓抚摩着鼻梁,暴露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来。那眸子倒是水仙花缸底的黑石子,上面汪着水,上面冷冷的没有神采。看不出他在想甚么。
七巧道:“就是你做了押款的那屋子,你还要卖?”季泽道,“当初造它的时候,很费了点心机,有很多装配都是本身敬爱的,当然不肯意脱手。厥后你是晓得的,那边地盘值钱了,前年把它翻造了。”
季泽两肘撑在藤椅的扶手上,交叉着十指,手搭凉棚,影子落在眼睛上,深深地唉了一声。
她到了窗前,揭开了那边上缀有小绒球的茶青洋式窗帘,季泽正在胡衕里往外走,长衫搭在臂上,好天的风像一群白鸽子钻进他的纺绸裤褂里去,哪儿都钻到了,飘飘拍着翅子。
季泽在她劈面站住了,小声道:“二嫂!七巧!”七巧背过脸去淡淡笑道:“我要信赖你才怪呢!”
长白把桌上的铜板一掳,笑道:“不跟你来了。”长安道:“我们用糖莲子来赌。”春熹道:“糖莲子揣在口袋里,看脏了衣服。”长安道:“用瓜子也好,柜顶上就有一罐。”便搬过一张茶几来,踩了椅子爬上去拿。慌得春熹叫道:“安姐儿你可别摔交,转头我担不了这干系!”
季泽道:“实在呢,我这屋子倒不急,倒是我们乡间你那些田,早早脱手的好。自从改了民国,接二连三的兵戈,何尝有一年闲过?把空中上糟塌得不成模样,中间还被收租的,师爷,地头蛇一层一层勒啃着,莫说这两年不是水就是旱,就遇着了丰年,也没有多少进帐轮到我们头上。”
她卖掉她的平生换来的几个钱?仅仅这一转念便使她暴怒起来。就算她错怪了他,他为她吃的苦抵得过她为他吃的苦么?好轻易她死了心了,他又来挑逗她。她恨他。
七巧带着儿子长白,女儿长安另租了一幢屋子住下了,和姜家各房很少来往。隔了几个月,姜季泽俄然上门来了。老妈子通报上来,七巧怀着鬼胎,想着分炊的那一天获咎了他,不知他有甚么手腕对于。但是兵来将挡,她凭甚么要怕他?她家常穿戴佛青实地纱袄子,特地系上一条玄色铁线纱裙,走下楼来。
七巧道:“何至于如许?我就不信赖!”
七巧的手直颤抖,扇柄上的杏黄须子在她额上苏苏摩擦着。
七巧道:“你过来。”长安只道是要打,只是延挨着,搭讪把火炉边的洋铁围屏上晾着的小红格子法布衬衫翻了一翻,道:“快烤糊了。”衬衫收回热烘烘的毛气。
固然一样的使性子,打丫头,换厨子,总有些失魂落魄的。她哥哥嫂子到上海来看望了她两次,住不上十来天,末端永久是给她干脆得站不住脚,但是临走的时候她也没有少给他们东西。她侄子曹春熹上城来谋事,担搁在她家里。那春熹虽是个浑头浑脑的年青人,却也本本分分的。七巧的儿子长白,女儿长安,年纪到了十三四岁,只因身材肥大,看上去才只八岁的风景。
季泽走了。
一阵风过,窗帘上的绒球与绒球之间暴露红色的寒天,屋子里暖热的暗中给打上了一排小洞。烟灯的火焰往下一挫,七巧脸上的影子仿佛更深了一层。她俄然坐起家来,低声道:“男人……碰都碰不得!谁不想你的钱?你娘这几个钱不是轻易得来的,也不是轻易守得住。轮到你们手里,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上人的当――叫你今后防备着些,你闻声了没有?”
长安一时答不出话来,倒是中间的老妈子们笑道:“现在小脚不时髦了,只怕将来给姐儿订婚的时候费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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