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章 沉香屑第一炉香(3)[第3页/共5页]
第二天,她是起早惯了的,八点钟便梳洗结束下楼来。当时牌局方散,客室里烟气花气人气,浑沌沌地,睨儿监督着小丫头们清算糖果盆子。梁太太脱了鞋,盘腿坐在沙发上抽烟,正在骂睇睇呢。睇睇斜签靠在牌桌子边,把麻将牌慢吞吞地掳了起来,有一搭没一搭地丢在紫檀盒子里,唏哩哗啦一片响。梁太太扎着夜蓝绉纱包头;耳边暴露两粒钻石坠子,一闪一闪,像是挤着眼在笑呢;她的脸却铁板着。见薇龙出去,便点了一个头,问道:“你几点钟上学去?叫车夫开车送你去。幸亏他送客刚返来,还没睡。”薇龙道:“我们春假还没完呢。”
睇睇返身向薇龙溜了一眼,撇嘴道:“不至于短不了我哇!打替工的早来了。这回子可趁了心了,本身骨肉,一家子亲亲热热地度日罢,肥水不落外人田。”梁太太道:“你又拉扯上旁人做甚么?嘴里不干不净的!我本来筹算跟你渐渐地计帐,现在我可太累了,没这精力跟你歪缠。你给我滚!”睇睇道:“滚就滚!在这儿做一辈子也没有出头之日!”
薇龙觉得麻雀永久是跳着的,想不到它还会踱方步,倒看了半晌,或许那不是麻雀?正想着,花圃的游廊里走出两个夫役,担了一只朱漆箱笼,哼哼呵呵出门去了,前面跟着一个身穿黑拷绸衫裤的中年妇人,想是睇睇的娘。睇睇也出来了,立在本地,仿佛在等着屋里其他的夫役;她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,脸上薄薄地抹上一层粉,变成淡赭色。
薇龙只瞥见她的侧影,眼睛直瞪瞪的,一些脸部神采也没有,像泥制的面具。看久了,方才看到那沉寂的面庞上有一条筋在那边缓缓地颠簸,从腮部牵到太阳心——本来她在那边吃花生米呢,红而脆的花生米衣子,不时在嘴角掀腾着。薇龙俄然不肯意看下去了,掉回身子,开了衣橱,人靠在橱门上。
我替你筹算,还是趁这寒暄的机遇,放出目光来拣一个合式的人。”薇龙嘲笑道:“姑妈这一帮朋友里,有甚么人?不是轻浮的舞男似的年青人,就是三宫六嫔的老爷。再不然,就是英国兵。中尉以上的军官,也还不肯意同黄种人打交道呢!这就是香港!”睨儿扑嗤一笑道:“我明白了,怪不得你饶是排不过期候来还去插手唱诗班;传闻那边面有好些大门生。”薇龙笑了一笑道:“你同我说着玩不要紧,可别当真奉告姑妈去!”睨儿不答。
明天宴客,里头的秘闻,你敢情还蒙在鼓里呢!”薇龙咬着牙道:“这小我,如果禁不起她这一撮哄就入了她的骗局,也就不是靠得住的人了。
上两个礼拜她嚷嚷着说要开个园会,请请你唱诗班里的小朋友们,联络联络豪情。厥后那姓卢的上马尼拉去赛球了,这园会就搁了下来。姓卢的返来了,她又提起这话了。
乌黑的脸上,淡绿的鬼阴阴的大眼睛,稀朗朗的乌黑的睫毛,墨黑的眉峰,油润的猩红的厚嘴唇,美得带些肃杀之气;那是香港小一辈的寒暄花中数一数二的周吉婕。传闻她的宗谱极其庞大,起码能够查出阿拉伯,尼格罗,印度,英吉利,葡萄牙等七八种血液,中国的成分倒是微乎其微。周吉婕年纪虽小,出山出得早,职位安定;薇龙是香港交际圈中后起之秀,两人固然不免略含敌意,还算谈得来。
你又不信教,平白去插手那唱诗班做甚么?一天到晚的应酬还忙不过来,夜里补上时候读书念到天亮。你看你这两个礼拜忙着预备大考,脸上早瘦下一圈来了!何必作践本身的身材!”薇龙叹了一口气,低下头来,让睨儿给她分头路,答道:“你说我读书太辛苦了。你不是不晓得的,我在内里应酬,不过是碍在姑妈面上,不得不随和些。我读书,那是费了好大的力,才获得这么个机遇,不能不念出些成绩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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