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章 沉香屑第一炉香(2)[第1页/共5页]
睨儿道:“那么我送您到您房间里去罢。夜里饿了,您固然揿铃叫人送夹心面包上来,厨房里直到天亮不竭人的。”薇龙上楼的时候,底正退席用饭,无线电里乐声婉转,薇龙那间房,屋小如舟,被那音波鞭策着,那盏半旧的红纱壁灯仿佛摇摇摆晃,人在屋里,也就飘飘零荡,心旷神怡。薇龙拉开了珍珠罗帘幕,倚着窗台望出去,内里是窄窄的阳台,铁雕栏外浩浩大荡都是雾,一片蒙蒙乳白,很有从船面上望海的情致。薇龙翻开了皮箱,预备把衣服腾到抽屉里,开了壁橱一看,内里却挂满了衣服,金翠光辉;不觉咦了一声道:“这是谁的?想必是姑妈忘了把这橱腾空出来。”
梁太太一双纤手,搓得那芭蕉扇柄的溜溜地转,有些太阳光从芭蕉筋纹里漏出去,在她脸上跟着转。她道:“蜜斯,你到处都想到了,就是没替我设身处地想一想。我就是情愿帮手,也不能帮你的忙;让你爸爸晓得了,准得咬我诱拐良家女子。我是你家甚么人?――自甘轻贱,废弛家声,兄弟们给我找的人家我不要,恰好嫁给姓梁的做小,丢尽了我娘家那败落户的脸。吓!越是败落户,越是厕所里砖头,又臭又硬。你生晚了,没赶上热烈,没听得你爸爸当初骂我的话哩!”薇龙道:“爸爸就是这书白痴脾气,再劝也改不了。说话又不知轻重,难怪姑妈活力。但是事隔多年,姑妈是宽弘大量的,莫非还在我们小孩子身上计算不成?”梁太太道:“我就是小性儿!我就是爱嚼这陈谷子烂芝麻!我就是忘不了他说的那些话!”她那扇子偏了一偏,扇子里筛入几丝黄金色的阳光,拂过她的嘴边,正像一只老虎猫的须,振振欲飞。
薇龙道,“多谢,我吃过了饭来的。”
我那里就受了委曲?长辈挖苦小孩子几句,也是有的,何况是本身姑妈,骨肉嫡亲?就打两下也不碍甚么。”睨儿道:“女人真是明白人。”一引把她引进一间小小的书房里,倒是中国新式安插,白粉墙,地下铺着石青漆布,金漆几案,大红绫子椅垫,一色大红绫子窗帘,那种古色古香的绫子,薇龙这一代人,除了做被面,倒是少见。地下搁着一只二尺来高的景泰蓝方樽,插的花满是小白骨嘟,粗看仿佛晚香玉,只要华南住久的人才熟谙是淡巴菰花。
葛家老佳耦归心似箭,仓促清算行装,回掉了屋子。家里只要一个做菜的老妈子,是在上海用了多年的,还是跟着回上海去。另一个粗做的陈妈是在香港雇的,便开消了人为打发她走路。薇龙送了父母上船,天已黑了下来,陈妈陪着她提了一只皮箱,向梁太太家走去。
一个女门生那里用得了这么多?薇龙赶紧把身上的一件晚餐服剥了下来,向床上一抛,人也就膝盖一软,在床上坐下了,脸上一阵一阵的发热,低声道:“这跟长三堂子里买进一个讨人,有甚么别离?”坐了一会,又站起家来把衣服一件一件重新挂在衣架上,衣服的胁下本来挂着白缎子小荷包,装满了丁香花末子,熏得满橱香喷喷的。
睨儿承诺着走了出来。她穿戴一件雪青紧身袄子,翠蓝窄脚裤,两手抄在白地平金马甲内里,还是《红楼梦》期间的丫环的打扮。唯有那一张扁扁的脸儿,倒是粉黛不施,单抹了一层清油,紫铜皮色,自有娇媚处。一见了薇龙,便抢步上前,接过皮箱,说道:“少奶成日惦记取呢,说您如何还不来。今儿不巧有一大群客,”又附耳道:“都是上了年纪的老爷太太们,少奶怕你跟他们谈不来,僵得慌,叫给女人别的开一桌饭,在楼上吃。”
那是个潮湿的春季的早晨,香港山上的雾是最驰名的。梁家那白屋子黏黏地溶化在白雾里,只瞥见绿玻璃窗里闲逛着灯光,绿幽幽地,一方一方,像薄荷酒里的冰块。垂垂地冰块也化了水――雾浓了,窗格子里的灯光也消逝了。梁家在这条街上是独门独户,柏油山道上空落落,静悄悄地,却摆列着一行汽车。薇龙暗道:“明天来得不巧,姑妈宴客,那里偶然候来号召我?”一起拾级上街,只要小铁门边点了一盏赤铜攒花的仿古宫灯。人到了门边,仍然感觉门里鸦雀无声,不像是有客,侧耳谛听,方才模糊闻声清脆的洗牌声,想必有四五桌麻将。香港的深宅大院,比起上海的松散,漂亮,经济空间的房屋,又另有一番气象。薇龙正待揿铃,陈妈在背后说道:“女人细心有狗!”一语未完,真的有一群狗齐打伙儿一递一声叫了起来。陈妈着了慌,她身穿一件崭新蓝竹布罩褂,浆得挺硬。人一窘,便在蓝布褂里打旋磨,擦得那竹布淅沥沙啦响。她和梁太太家的睇睇和睨儿普通的打着辫子,她那根辫子却扎得杀气腾腾,像武侠小说里的九节钢鞭。薇龙俄然之间感觉本身并不熟谙她,向来没有效客观的目光看过她一眼――本来本身家里做熟了的仆人是如许的上不得台盘!因道:“陈妈你去吧!再担搁一会儿,山上走路怪怕的。这儿两块钱给你坐车。箱子就搁在这儿,自有人拿。”把陈妈打发走了,然后揿铃。小丫头通报出来,内里八圈牌方才打完,正要退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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