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7章[第1页/共3页]

邑有吴生字安仁，三十丧偶，独宿空斋。有秀才来与谈，遂相知悦。从一小奴，名鬼头，亦与吴僮报儿善。久而知其为狐。吴远游，必与俱，同室当中，人不能睹。吴客都中，将回乡，闻王生遭念秧之祸，因戒僮戒备。狐笑曰：“勿须，此行无倒霉。”

后数年，又有吴生之事：

至涿，一人系马坐烟肆，裘服齐楚。见吴过，亦起，超乘从之。渐与吴语，自言：“山东黄姓，提堂户部。将东归，且喜同途不孤寂。”因而吴止亦止，每共食必代吴偿值。吴阳感而阴疑之。私以问狐，狐曰：“无妨。”吴意释。

俄而酒炙并陈。筵间，少年论文甚风雅。王问江南闱题，少年悉告之。且自诵其承破，及篇中对劲之句。言已，意甚不平，共扼腕之。少年又以家口相失，夜无仆人，患不解牧圉，王因命仆代摄莝豆，少年深感激。居无何，忽蹴然曰：“平生蹇滞，出门亦无好况。昨夜逆旅与恶人居，掷骰叫呼，聒耳沸心，令人不眠。”南音呼骰为兜，许不解，固问之，少年手摹其状。许乃笑，于囊中超卓一枚，曰：“是此物否？”少年诺。许乃以色为令，相欢饮。酒既阑，许请共掷，赢一东道主，王辞不解。许乃与少年相对呼卢，又阴嘱王曰：“君勿漏言。蛮公子颇充盈，年又雏，一定深解五木诀。我赢些须，明当奉屈耳。”二人乃入隔舍。旋闻轰赌甚闹，王潜窥之，见栖霞隶亦在此中。大疑，展衾自卧。又移时，众共拉王赌，王坚辞不解。许愿代辨枭雉，王又不肯；遂强代王掷。少间，就榻报王曰：“汝赢几筹矣。”王睡梦应之。

翼日卓午，又遇一少年，年可十六七，骑健骡，冠服修整，貌甚都。同业久之，未交一言。日既夕，少年忽曰：“前去曲律店不远矣。”王微应之。少年因咨嗟唏嘘，如不自胜。王略致诘，少年叹曰：“仆江南金姓。三年学费，冀博一第，不图竟落孙山！家兄为部中主政，遂载藐小来，冀得排解。平生未曾践涉，劈面尘沙，令人薅恼。”因取红巾拭面，叹咤不已。听其语，操南音，娇婉若女子。王心好之，稍为安慰。少年曰：“适先驰出，眷口久望不来，何仆辈亦无至者？日已将暮，何如！”迟留瞻望，行甚缓。王遂前驱，相去渐远。晚投旅邸，既入舍，则壁下一床，先有客解装其上。王问仆人，即有一人入，携之而出，曰：“但存候设，当即移他所。”王视之则许。王止与同舍，许遂止，因与坐谈。少间，又有携装入者，见王、许在舍，返身遽出，曰：“已有客在。”王核阅，则途中少年也。王未言，许急起曳留之，少年遂坐。许乃展问邦族，少年又以途中言为许告。俄顷，解囊出资，堆累颇重，秤两余付仆人，嘱治肴酒，以供夜话。二人争劝止之，卒不听。

忽数人排阖而入，番语啁嗻。首者言佟姓。为旗下逻捉赌者。时赌禁甚严，各大惶恐。佟大声吓王，王亦以太史灯号相抵。佟怒解，与王叙同籍，笑请复博为戏。众果复赌，佟亦赌。王谓许曰：“胜负我不与闻。但愿睡，无相混。”许不听，仍来往报之。既散局，各计筹马，王负欠颇多，佟遂搜王装橐取偿。王愤起相争。金捉王臂，阴告曰：“彼都匪人，其情叵测。我辈乃笔墨交，无不相顾。适局中我博得如干数，可相抵。此当取偿许君者，今请易之。便令许偿佟，君偿我。不过暂掩人耳目，过此仍以相还。终不然，以道义之交，遂实取君偿耶？”王故长厚，遂信之。少年出，以相易之谋告佟。乃对众发王装物，估入己橐，佟乃转索许、张而去。

女子又啼，宁死不归。内奔出妪婢，捽女令入。女子卧地，哭益哀。秀才劝廉价货吴生，仆人昂首曰：“作老娘三十年，本日倒绷孩儿，亦复何说。”遂依秀才言。吴固不肯破重资，秀才补救主客间，议定五十金。人财托付后，晨钟已动，乃共促装，载女子以行。女未经鞍马，驰驱颇殆。午间稍息憩，将行，唤报儿，不知所往。日已夕，尚无踪响，颇思疑讶，遂以问狐。狐曰：“无忧，将自至矣。”星月已出，报儿始至。吴诘之，报儿笑曰：“公子以五十金肥奸伧，窃所不平。适与鬼头计，反身索得。”遂以金置几上。吴惊问其故，盖鬼头知女止一兄，远出十余年不返，遂变幻作其兄状，使报儿冒弟行，入门索姊妹。仆人惶恐，诡称疾殂。二僮欲质官，仆人益惧，啖之以金，渐增至四十，二僮乃行。报儿具述其状，吴即赐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