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7章 南园遗爱（56）[第1页/共3页]

天子几近要瘫坐在地，身下半点不着力。

“怕甚么？”他凝神好久，站在那边似一座冰冷的石雕，倏忽扬眉，一双眼睛漆如乌墨，狠瞪着太医令。

他怕。

此时天子自发已消弭了危急，椒房殿的宫女子里里外外都换了一拨，又命太医令察视查验，确认椒房殿无任何能使产妇致危之物后，皇后许平君又由本来养息的建章宫搬回了椒房殿。

他是真的怕。

他靠着墙，一手抚倚而支撑，另一手，已使不上半点的力道——他向来没有想过，平君竟会赶上产厄之灾……为何……

从侍从身后追了上来，给天子披上了大氅……

臣是忠臣，君王是痴心的君王，臣与君同跪雨中，悲戚之声竟连六合为震。

“唉，陛下！”从侍一叹，见天子这般，内心非常难受，但也只好随天子肆意，只能将天子快些搀起，早回庑廊下避雨。

天子泪满襟怀。

平君要生了……

椒房殿沉如一潭死水，倏忽间，又慌似起了一场大火。统统的人，都在乱窜奔波，殿外，太医令跪了一地。

为何老天恰好选中平君……选中他？！

淳于衍淳于衍……

“妾妇应如何自处，但凭陛下指导，妾妇……没话说。”

那将是大汉史乘上帝后着墨最凄哀的一笔，他与皇后，今后阴阳两相隔。

“陛下洪福齐天！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……”老太医哆颤抖嗦，实在没个确实的答复，只能含混其辞，说些欣喜的话。

天子冻得唇角发紫，也不顾浑身的湿漉，稍低了身，向跪着的太医令询道：“里头环境如何？”

从侍昂首一看，不知何时，天子的嘴唇冻得青紫，一张脸发僵似的透在冷风里，面无人色……从侍有些心疼：“陛下，老奴转头去取个暖炉子我们再走罢……”

他缓缓被人搀扶着站起，身材已有些受不住这凉意，便不住地嗽起来。两侧架着的从侍心急如焚，忙将廊下宫女子拿来的大氅递过，仓猝为天子披上。

自古女子临产，如入鬼门关，若遇寤生，十之□□是要送了性命的！

但她不能闹、不能怨，只能忍下这个哑巴亏。若不平，真往汉宫里闹腾出甚么来，天子便会彻查当日霍显以媚药惑君王、霍成君诱引君王罪事，到时，全部霍府都将吃不了兜着走！

诸从侍及亲军见天子这副模样，又急又惊，纷繁然入雨瀑中，想将天子挽起……

天子并不晓得，这意味着甚么。

天子忿而发声，却仍觉不解恨，怒说：“还杵在这儿干甚么！还不去想对策！朕束手无策，你们个个都是吃混饭的，也束手无策？！”

他只想与平君，奭儿，在陋巷深宅的家中，做一户平头百姓，安温馨静地，老去。他能看着平君年青的容颜渐老，两鬓逐步生出霜白，他拿篦子为平君梳发，在镜前，笑谈他们畴前至今走过的一起，奉告平君，这平生白辅弼伴，他陈愿已足。

她能不懂吗？事情生长到这等境地，她若再佯装“不懂”，陛下的铡刀都要砍她头上来了！

他觉平生都很幸运。

他的心跳得很快，他从未有过这类前兆，好似……有甚么不平常的事要产生。

天子已摆驾回宫。

微雨流光，宿世此生，都是一场梦。

上一年的暮秋初冬极其肃杀，及至本始三年初，寒冬之意更深，又因前日才下过一场雪，雪尚未化完，竟夹了寒气又落了一场冷雨，整座汉宫都浸在阴戚戚的森冷寒意中。

天子乜她：“朕不善难堪人。霍夫人当日之举，坑苦了朕，也坑苦了你女儿。这个任务……朕负不起。木已成舟，朕没法回天转圜，朕原该究查，究你这欺君罔上之罪，以泄朕心头之恨！但……朕不肯让这等小事，滋扰皇后的表情，皇后临产期近，朕但愿此时的椒房殿，应是温馨平和的。霍夫人，你懂朕的意义吗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