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章 纱窗日落渐黄昏(12)[第2页/共3页]
天子倒是有些活力了。
她们是恭敬温婉的,天子要如何,她们便回声拥戴。卫子夫如此,阖宫美人、夫人,无不如此。于她们而言,谁是‘天子’有何要紧?她们顺服思慕的是“天子”,而非他刘彻。
外祖母老了。
他是尘泥时,她已在云端。陈阿娇自出世起,便必定要与这汉宫情缘深结,她崇高的母亲身然要为掌上明珠娇娇寻一门天底下最尊荣的姻亲,馆陶姑姑好大的心气,连王公贵胄都看不上,偏要与这普天下的仆人――天家刘氏结姻亲。他与母亲王美人别居猗兰殿时,久不见父皇,但他的表姐陈阿娇,却能日日入谒君前。天子娘舅视她如珠如宝,莫说有馆陶长公主这一层干系,单凭堂邑小翁主那份儿讨巧的灵性,已能等闲获宠。她生来属于这汉宫。
陈阿娇。
“不打紧,”她娇娇俏俏略一笑,“长乐宫的地板子,都似火炉烫的,可热的紧,阿祖这里,但是阖宫最好的地儿,一点不凉。阿娇可愿跪,祝阿祖长乐无极。”
老太后笑了,满额的皱纹都伸展开来:“娇娇这张甜嘴儿,尽哄老太婆。――如何,我听她们说,你这一趟,是跟天子一道儿来的?”太皇太后上了年纪,穿着华缕,固然保养得宜,却仍盖不住那一分儿龙钟老态的颓颓之色。一双衰老的手自金绣线的笼袖里伸出来,青筋毕现,瘦骨嶙峋,就这么搭在赵清蓉腕儿上,像枯树枝似的。
她站了起来:“嬷嬷,把那盘标致的、滚花儿似的鸽子肉端过来,嗳,恰是那盘!”她小声嘀咕:“我那儿可没这个东西,好久没吃了,怪馋的。”她咂咂嘴,笑起来的摸样竟能找见馆陶大长公主的影子,眉眼弯弯,可标致,那双眼睛里,似有繁星落下,洒了一片辉芒。
很多年以后,他一向都在想这个题目,不幸帝王,这平生仿佛在曲折阴暗的甬道行过,与朝臣盘磨心计,与后宫周旋雨露,却不知谁是真敬爱他?亦或,是爱他的皇位?
陈阿娇因从垫了黄袱垫的小榻上站起来,有些生怯地立在那儿。想要喊外祖母,那称呼到了嘴边儿,却生生咽下。她有些发怵,只觉头晕脑胀,面前的一景一物,竟似都陌生了。连外祖母的声音都衰老很多,喊她奶名儿的时候,颤颤巍巍的,仿佛风一吹,那声音也要化了开去似的。
窦太后笑道:“好不成样儿的,一个是九五之尊的天子,一个是凤仪天下的皇后,怪馋嘴儿,像小时候似的,尽赖哀家这处缠闹,哀家若说不给么,两边儿都是心尖上的肉肉,饿坏了孙儿,成个甚么模样!哀家若给,你们烦闹的没体例,三天两端儿跑哀家这边,叫长乐宫管炊事,哀家这老婆子,爱好清平淡淡,哪像你们,年青轻的孩子,尽爱山珍海味!”窦太后笑眯了眼,言语中明是“嫌烦”,实则句句露着欢畅,天家伦常,与平常百姓家无异,祖母天然爱儿孙绕膝的场面,其乐融融,一派平和。
司礼寺人尖细的嗓音唱起来,似入净水的墨,一层一层漾开,波纹点点。绕侧重重帷幔,在整座宫殿中四散。这悄静的汉宫,转眼晃入乌黑的夜色中。
两边候立的嬷嬷打起帷幔,老太后在宫女子赵清蓉的搀扶下,缓缓行出。阿娇迎上去,才趋前两步,膝一软,便跪了下去:“阿祖……娇娇给外祖母存候。”
窦太后笑着悄悄拍她手背:“长门冷僻孤单,可没把我们娇娇熬坏,见你这么聪明灵巧,阿祖便放心了;再挨阵儿吧,阿祖活着,定要教你重归椒房,凤仪天下。”因说:“娇娇说的是,外头还等着个‘九五之尊’呢,天子该笑我们婆娘家家的,话头儿恁多,”便回身叮咛赵清蓉,“传膳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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