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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4章[第1页/共4页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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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早餐后,白孝文竟然真的来到书院。朱先生说:“谁说岳维山说话不算话?这回这事办的好利落。孝文,你把钱取出来数一数。”白孝文恭敬地从布袋里取出一摞摞用纸封裹着的银元:“一摞五十,一共十摞,统共五百块。”朱先生做出贪婪的财迷口气说:“你把那些摞子都拆开,给我一个一个劈面数明净。我要一个一个查验是不是假货。现在假货比真货还多!”白孝文殷勤谨慎地解开一摞摞银元的封皮纸,在两只手掌里码数着,银元相互碰撞的声音清澈纯真。白孝文说:“姑父,没错儿,整五百数儿。”朱先生盯着孝文说:“你们那位岳书记是个傻瓜不是?”白孝文笑说:“岳书记夺目得很。姑父你在谈笑话?”朱先生说:“他掏这么大代价买我一纸空文,不感觉亏本?”孝文说:“岳书记很看重姑父的名誉。”朱先生又点头了:“我如果然驰名誉,那他出的这价码又太小了!五百块现洋能买下我这个大先生的大名誉吗?”白孝文赶紧说:“我也觉其太少。我归去再给岳书记说说。”朱先生俄然歪过甚:“实在我连一个麻钱也不值。岳书记的买卖烂包了。”白孝文说:“姑父尽谈笑话。你把声明草稿给我吧,岳书记对这事抓得很紧。”朱先生仰起脖子淡淡地说:“我还没写哩!”白孝文说:“姑父,你说个切当时候,啥时候能写成?我再来取。”朱先生说:“你来时再带两个团丁,甭忘了拿一条麻绳。”白孝文不解地问:“带那弄啥?”朱先生两眼如剑,紧紧盯住白孝文说:“你把我绑给岳维山!”白孝文蓦地煞黄了脸:“姑父这话说……哪儿去了?”朱先生安静地说:“你们在一个窝里咬得还不热烈?还要把我这老古玩也拉出来咬!你快装上现洋走吧!你给岳书记说,五百大洋买我这根老筒子枪的买卖烂包含……”

那一天,朱先生走进县府,新任的县长认不得朱先生,朱先生也不熟谙县长。因为国事频繁,新来滋水的大官小吏多已不再拜见本县贤达名流,一来就投入急如星火的征粮征捐征丁的军务大事当中。新任县长姓巩,脸上有稀稀拉拉几粒麻点,一瞥见朱先生,劈脸就问:“你是哪个联保所的?壮丁征齐了没?”朱先生笑笑说:“我不在联上,也没在保上,我在书院编县志。”巩县长自发闹下曲解:“那你去编你的县志,到这儿乱串啥哩!”朱先生说:“县志编完了要付印,给编辑先生的人为也该清了,请你给拨一点经费。”巩县长脖子一仰:“那里有钱呀?”朱先生说:“用不了多少钱,少买两杆枪就充足了。”巩县长瞪大眼睛问:“你说这话味气怪怪的,倒像是共匪的口气?”朱先生笑着说:“巩县长快甭说傻话,共党如果闻声你这话该兴蹦了!”随之用叫化的调子说:“你指缝松一下漏几个零钱给我印书,不过少买两杆枪嘛!”巩县长已不耐烦:“你闲得没事干啦,编甚么县志!也不睁眼看看时势?你快走吧,我还忙着!”朱先生红着脸说:“你把我轰出屋子,你真是个好县长。我还没给人撵过,本日真是万幸!”

午餐后的阳光暖和温和,朱先生和妻儿长幼坐在阳坡下晒暖暖,这是可贵的一次百口欢聚的机遇。大儿子怀仁长到十六岁,朱先生就把他送回故乡去筹划家务,过二年给他娶下一个媳妇。二儿子怀义也是长到十六岁送回家去,让他和哥哥搭手耕耘地盘办理牲口。他让他们在他膝下读书以识礼义,然后送他们回故乡去独立糊口,做一个自负自重自食其力的农夫,毫不准他们从政参军乃至经商。在大征丁和大征捐税的肇端,朱先生只表示儿子如数交纳粮捐,却把小儿子怀义藏匿在书院里。田福贤的保丁寻到书院,朱先生说:“我那年为打倭寇要从戎,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,成果呢,泡儿闪了去不成了,在国人面前放了空炮,说了谎话,丢光了面子,我那阵儿就发誓,我再不从戎,子子孙孙都不从戎了。你去把我的原话端给田福贤,再端给县长书记,我的娃娃不从戎。”怀义公然是以遁藏畴昔,但只能算个半免征户。几次加派的各种捐税,整得怀仁卖牛又卖地,几近靠近停业。朱先生对儿子说:“够了。我们一年把往昔十年的皇粮都纳上了,纳够了。我们对国度仁仁义义纳粮交款,可现在这国度对百姓既不仁也不义了。他们谁再催粮催款时,你叫他到书院来朝我要。”公然再没有人朝怀仁死催硬逼了。怀仁厥后把这类窜改说给父亲时,不无光荣和窃喜。朱先生听罢,却满脸惭愧:“爸用面皮给你蹭掉了丁捐,乡党乡亲该用白眼翻我了……”不管如何,怀仁总算保住了最后五亩地盘而没有完整停业,靠精打细算又给余暇好久的牛圈里添进一头小牛犊……现在,喧闹的白鹿书院里和顺的阳光下,坐着一个在兵荒马乱的世事里有幸保存完整的家庭的全数成员。朱先生转过甚对老婆说:“你再给我剃一转头。”朱白氏撇撇嘴:“剃就剃嘛,咋说‘再剃一回’?这回剃了下回不要我剃了?”朱先生笑说:“了不得了不得!你也学会抠字眼了。”儿媳仓猝把孩子塞到婆婆朱白氏怀里,钻进灶房替公公烧热水去了。怀仁说:“爸,让我妈歇着,我来给你剃头。”朱先生温厚地笑笑:“你想在我头上学技术吗?”怀义争着替哥哥作证:“俺哥剃头一点也不疼,村里人老长幼少都焖了头求拜他给剃哩!”朱先生惊奇地说:“这倒不错,给乡亲剃头总比在他们头上‘割韭菜’好哇!怀仁你啥时候学成剃头技术了?”怀义又抢嘴抱屈地说:“俺哥在我头上练刀子练出师了!头一回割下我五道口儿,割一个口儿沾一撮棉花。我说,哥呀,你甭剃那半边了,留下来岁种芝麻……”朱先生放声大笑,笑得前俯后仰眼泪溢出。怀仁厚诚地说:“爸,你这下信赖了吧?我来给你剃。”朱先生仍然忍不住笑:“你也想给你爸头上种棉花呀?你把棉花地卖了交了捐款没处种棉花了不是?”怀仁仍然温厚地说:“甭听怀义尽糟蹋我的技术。我一搭剃刀你就晓得了。”朱先生悄悄摇点头:“我还是佩服你妈的技术。你妈给我剃了一辈子头,我头上哪儿高哪儿低哪儿有条沟哪儿有道坎,你妈都内心有底儿,闭着眼也能剃洁净。”朱白氏用脸偎着孙儿的面庞儿,斜过眼丢给朱先生一个慈爱责怪的眼色。儿媳端着铜盆放到太阳下说:“爸,你趁水热快来焖头发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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